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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洪波的挖機在工地上干活還比較順利，一天能干上七八個小時。我空閑的時候，順便去他工地上轉悠轉悠，雷洪波遠遠地看見我來，跳下挖機，跨過重重溝槽障礙，氣喘吁吁地來到我面前，帶我在工地參觀。眾人紛紛跓足相望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領導微服私訪檢查工作。蹓跶一圈后，我坐上挖機駕駛室試試這臺小松的性能，這臺挖機速度和力度和新機沒有太大變化，也可以算得上物有值。工地上還有兩臺湄澤縣的老挖機，干活效率遠遠比不上雷洪波這臺小松。我說，油門小一點沒關系，可以節(jié)點油還利于同行之間關系融洽。
        雷洪波說，明白了洋哥，多謝洋哥指教。
        我心曠神怡地笑著，說，指教個機巴，都是兄弟搞得這么見外。
        雷洪波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笑，說，這兩天有雨，不忙了請你和張全真喝酒。
        我說，好，算我的。
       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，我習慣了和雷洪波還有張全真在一塊的喝酒吹牛逼的日子。大概是因為和他們在一起，可以肆無忌憚地罵粗口，放開身心去發(fā)泄，關鍵還能聽他們喊我洋哥。在我們這個小圈子里，我說話才是最有分量的，不用看人臉色，不用卑顏屈膝地做孫子。
        還有錢福來……我思索片刻補充道，好久沒和這家伙喝酒了，不曉得和他那個女朋友處得怎么樣了。把他一起叫上，說不不容易他女朋友還可以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呢。
        雷洪濤不好意思地搖頭，說，我哪里配得上人家售樓小姐……

這個時候，李國濤家的新房子也差不多建好了，兩層半的小洋樓。深藍色的屋頂，淺灰色的大理石外墻。底層客廳大氣的落地櫥窗，二樓寬敞的大陽臺，放眼望去端莊而奢華。室內(nèi)是歐式的裝修風格，用的都是上等好材料。后院移植的也都是一些名貴的樹木，一條木地板鋪起來的小路，將一座小涼亭與房子走廊貫穿起來。小路兩邊的檔桿是專門為李國濤母親設計的，天氣熱的時候，老人家可以很方便地沿著小路去涼亭下休息。
        農(nóng)村建房子，在蓋瓦封頂之前，上梁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是最受重視的。那天來李國濤家慶賀的大佬們，開的豪車從李國濤家門前排到了村子外。有一臺省城牌照的寶馬740找不到停車位，李國濤把車子帶到我家院子里。從小車里出來的人是庫民，也就是李國濤那個在省城做二手車生意的老同學。我當時去他那買自己這臺寶駿小汽車的時候，他開的是一臺老款的大眾途觀。現(xiàn)在看來。這兩年是賺了不少錢了。
        余丹丹看到院子里停的寶馬小汽車，興奮地圍觀了幾圈，要我給她拍照合影。她摸著寶馬車標說，王叔也是買的這個車。
        我不情愿地給余丹丹拍了照，看到旁邊停著自己的寶駿730，尷尬得滿臉通紅。
        余丹丹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美照，指間一滑發(fā)了個朋友圈，瞬間引得十幾個人點贊評論。她沾沾自喜，似乎是我們家剛剛提了新車。
        庫民笑哈哈地慫恿道，劉總這么有排面的挖機老板，再不換車可說不過去咯……
        我還沒開口就被余丹丹搶了先:明年就換，我家的730也換740。
        我嘴上嘟噥著，不知道說什么好。此時我想如果余丹丹知道一臺寶馬740能換十幾輛寶駿，或許她的嘴巴就能夠閉上了。
        好在一陣鞭炮聲響過后，李國濤和庫民離開了我家。煙霧消散開，我又看到姚順的身影。他站在自己剛買不久的奧迪q5旁邊，和幾個熟人談笑風聲。我止住了上前的腳步，懶得上前去湊熱鬧。這個家伙因為雷洪波沒在他手上買新挖機，沒給好臉色我看。現(xiàn)在他買了新車，更是覺得高人一等。我不想上去自討沒趣，自言自語道:換車有什么了不起，等著瞧。
        余丹丹在我身后說，咱們明年也換車。
        我嚇了一跳，真想大罵她一通。無奈口袋空空，終于是沒有了脾氣，只得搭拉著腦袋，不想說一句話。

很快到了年底，我的兩臺挖機租賃款結得還算順利。過年期間，運氣也不錯，兩三天下來，牌桌上又贏了兩三萬。晚上洗腳上床，美滋滋地起草好了第二年的規(guī)劃，換車的心思開始蠢蠢欲動了。
        開年元宵節(jié)過后，年過月盡，冰融雪化。李國濤的姐姐辦完婚事，禮炮轟鳴，煙花落幕，帶走了村里最后一絲喧鬧。村頭村尾，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沉靜。青壯年大小伙們又扛上行李，邁出了打工掙錢的步伐。官橋大大小小的工地，開始進入忙碌的節(jié)奏。新開工了幾處大工地，出現(xiàn)了一機難求的現(xiàn)象，甚至有的工地等著挖機進場開工。不少本地的機手，拿著拆遷款陸續(xù)買回了不少挖機，國道上經(jīng)?？梢钥匆姴簧倮峦跈C準備進工地的平板車。
        挖機的市場需求日益擴大，司機的空缺率也逐漸高升。機主們每天電話打得滿天飛，打聽得最多的是哪里有司機。以前是要求人品好技術過硬，現(xiàn)在是只要過得去，哪怕學徒都行。
        一時間洛陽紙貴，挖機司機的工資水漲船高，月薪待遇從往年兩三百的漲幅，直接突破五百的階段。我從王德江挖機上跳出來，短短兩三年，外面工資已經(jīng)翻了一翻。照這樣下去，工資破萬不再是天方夜譚了。
        林大圣的工資一個月也漲了五百。
        這一天，我上工地給挖機送油，林大圣突然跟我說，他的老婆馬上要生孩子了，這工地干不了。我很是吃了一驚，去年給林大圣發(fā)年終獎紅包的時候，聽他說他老婆的預產(chǎn)期是今年的國慶節(jié)。當時我還開玩笑，到時候給他休一個月的產(chǎn)假。想不到年剛過完，林大圣老婆肚子還沒大，就要突然早產(chǎn)。
        看著林大圣淡定的表情，我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。我不想繞彎子，給林大圣漲工資后，又承諾林大圣老婆生孩子期間，給他半個月的帶薪休假，并且答應林大圣，帶他老婆弟弟來挖機上學徒。
        我把林大圣穩(wěn)定下來后，又主動給了張全義正司機的待遇，工資僅僅比張全真少五百。畢竟我給了張全義磨煉成長的機會，不到一年從副手榮升“機長”的地位，他還是挺知足的。為了公平起見，我還給張全義配了一個徒弟。徒弟是余丹丹姑姑的小兒子，高中沒讀完跑出來打工。在家里不聽管教，工地上倒是聰明伶俐，也能吃苦，幫忙跑跑腿，保養(yǎng)設備，加油還是比較積極。
        兩個師傅帶兩個徒弟，我的團隊補充完善，就能夠騰出手來別的事情了。我?guī)е嗟さぴ谑袇^(qū)轉悠了幾天，終于提了一臺二十多萬的本田suv。這臺車雖然比不上姚順的奧迪q5，更比不了寶馬740，但開起來的質(zhì)感比起現(xiàn)在這臺二手的國產(chǎn)汽車還是強出不止一個檔次。
        我和余丹丹四處看車的同時，還特意去拜訪了一下廖乾坤。廖乾坤吹噓了一番他在油庫的人脈資源，表現(xiàn)出積極合作的興趣。黃飛在電話里前后分析了一下，就馬不停蹄帶上他的“表妹”戴雨菲與廖乾坤進行愉快友好的會晤。在幾次三番地磋商后，廖乾坤終于答應幫我和黃飛打通進油渠道，并承諾給我們最優(yōu)惠的油價。
        廖乾坤的態(tài)度轉變，令我感到十分意外。之前廖乾坤的條件是要么與我們合作搭股，要么直接對我們供油。無論是哪種選擇，廖乾坤都抽走了絕大部分的利潤?，F(xiàn)在我和黃飛能拿到油庫的批發(fā)資質(zhì)，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。
        當然廖乾坤不是觀音菩薩普度眾生，也不是良心發(fā)現(xiàn)扶貧濟困，辦事情總是要活動經(jīng)費的。黃飛幾次三不遺余力地游說下來，請廖乾坤喝酒洗腳，桑拿按摩，胃差點喝出血后背推出了繭，這才把費用控制到我們咬牙能堅持接受的程度。
        我不得不佩服黃飛這股鉆勁，不達目的是不罷休。若是沒有黃飛的努力，我或許早早地就打了退堂鼓。
        機械廠改造的油庫正式投入使用，開改營業(yè)的這一天，我并沒有接圈子里的同行吃飯慶祝，而是低調(diào)地在手機群發(fā)了一個消息。一來我和黃飛為了油庫的投資，已經(jīng)債臺高筑，口袋里比臉還干凈，二來酒桌上可能幾杯酒下肚，油價一不小心被喝下去一大截。黃飛給我的忠告是，生意和交情不能混為一談。逢年過節(jié)，可以送點禮品，但是油價一定要堅挺。
        我們請了一個司機，送油的車是在庫民的二手車市場淘的一輛皮卡，車箱后定制了一個正方形容量為一千升的油箱。但是這一千升的油箱遠遠不夠用，送一趟油幾個挖機都不夠分。污水處理廠的幾臺50噸的樁機，兩臺樁機就得加上一滿箱油。司機起早貪黑叫苦不迭，開著皮卡在油庫和工地兩邊奔波，比路上的出租車還跑得勤。
        黃飛說，這樣效率太低了，馬上有個大工地開工，挖機需求量最少是50臺，我們必須增加一臺油罐車。
        黃飛說的大工地，就是即將開工的桃花湖文旅城。桃花湖文旅城開發(fā)商是香港一家上市公司，簽約拿地的公告涵已經(jīng)公布了。這個項目在官橋已經(jīng)不是什么秘密，整個占地面積達一千二百多公頃，這還不包括三百多公頃的桃花湖。果然不到一個月，工地就舉辦了聲勢浩大的開工典禮。縣里和市里來了不少領導，臺下工人方隊里幾家承建商都是國內(nèi)著名的央企建筑公司。當然，還有本地龍頭企業(yè)蔣氏集團也分了一杯美羹。

蔣大豪承包了一片地塊，整整六幢樓和二十四幢小別墅群。當然他的公司一口也吃不下這么一大塊蛋糕。32層的商品房，可不是縣城里六七層的小產(chǎn)權房那種規(guī)模能夠相提并論的。蔣大亳自己獨立開發(fā)別墅群，其他六幢分包給了別的小開發(fā)商。李國濤分期又買了一臺卡特336D拉到了工地上，雖然他負責的污水處理廠項目沒有完工，抽不開身來桃花湖工地，但是調(diào)動機械還是沒有問題的。王德江壟斷了桃花湖所有的土方工程，李國濤想進挖機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兒。
        為了搶占先機，我把神鋼調(diào)到了桃花湖，而三一繼續(xù)留在污水處理廠。黃飛不知道哪里貸的款，和姚順合伙買了一臺三一365。他們利用D款付了首付，挖機分期三年免息，可以說是空手套白狼，沒出一分錢干了一件大買賣。一時間，官橋機械圈里熱鬧非凡，議論紛紛，不少人蠢蠢欲動，都動起了發(fā)展大噸位設備的念頭。
        桃花湖雖然被市里定義為濕地保護區(qū)，然而環(huán)湖四周的地質(zhì)條件并不潮濕，松軟的土壤表層挖下去一兩米，就到了堅固的紅巖層。桃花湖文旅城項目設計的小高層住宅，地基施工連打樁都用不上。每一棟樓都是直接開挖地下層結構，地質(zhì)環(huán)境相當考驗挖機的綜合性能。這種土質(zhì)比縣郊化肥廠那工地還堅硬。當時我的斗山只是干過幾天臨時活，就領教過歷害。想不到桃花湖土地爺更加頑固，燒香上貢都撬不開他的嘴。我的神鋼在李國濤的卡特336D旁邊，簡直就是小弟。一鏟斗吃下去，費了半天勁才挖上來大半斗土，污水處理廠工地上的威武雄風喪失殆盡。
        我急不可待。這邊工地都是按裝車計量，單價也不高，這樣下去賠本賺吆喝，忙到頭掙了個寂寞。而黃家村養(yǎng)豬佬的卡特320GC和煤三代的加騰820R雖然同樣挖得吃力，但是好歹一斗能挖滿，一天下來多裝神鋼二三十車。神鋼號稱甩方王，耐何龍游淺水，速度得不到發(fā)揮，只能望巖興嘆?？磥砝顕鴿忘S飛買30噸級挖機，也不是心血來潮，他們確實做了充足的功課的。
        土場上的后八輪，都是往裝車速度快的挖機前面靠。只有多余不愿意排隊的，才會極不情愿地填補冷門車位的空缺?？ㄌ?36D和三一365永遠是第一梯隊，享受天子待遇。20噸級別的王牌卡特320和加騰820屈居第二梯隊，而我的神鋼孤零零地舉著臂站在土場角落里，無人問津。甚至后面進場的幾臺日立小松，都干得歡天喜地。
        神鋼的短板表露無遺，這是我不得不面對的現(xiàn)實。在污水處理廠工地，才是它自由翱翔，展示雄風的舞臺。于是我毅然決然，把神鋼拉了回去。雷洪波的工地接近尾期，正好把他的小松拉到了桃花湖，頂替了神鋼。好不容易盼來的大工地，挖機入場指標不能隨隨便便地浪費了。
        桃花湖工地全面開工后，陸續(xù)地進場了一百多臺挖機，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。官橋機主們基本上有一大半挖機從市區(qū)調(diào)了回來，其他還有不少湄澤縣的機械。然而這些新增的設備遠遠不足以滿足官橋市場快速發(fā)展的需求，市里基礎設施的建設也迅猛發(fā)展，各大工程機械廠家的營銷記數(shù)據(jù)屢刷新高。
        姚順在這個時候，開辦了一所挖掘機駕駛培訓學校。校址在糧站大院內(nèi)，與晨陽駕校背隔一間倉庫。他請了幾個技術老練的師傅當教練，黃飛的表叔霍師傅任總教官。他們放了一掛鞭炮，駕校就開業(yè)了。很快又從網(wǎng)上招了一批學員，姚順像黃埔軍校的蔣先生一樣，威風八面地訓了話，第一期培訓班就轟轟烈烈地展開培訓了。
        我和黃飛新增的油罐車手續(xù)批復了下來，所有事情朝著我們的計劃順利地推進著。要不是油庫不斷地擴大和投入，我真恨不得再入手一臺360甚至450這種級別的巨無霸。王德江工地上有一臺日立450帶195炮錘，可以說所到之處無堅不摧。這種大型設備投資大，回報率自然也高。我覺得，駕馭這樣的鋼鐵猛獸，才是我真正的夢想。做柴油批發(fā)，前景和利潤縱然可觀，但是沒有老本行那種成就感和踏實感。
        或者，挖機就是我的根，我就是因泥土而生，為挖機而活。不忘初心，方得始終。無論官橋怎么變化，心中的念頭永遠不會放棄。
        我站在桃花湖附近的山頭上，望著車水馬龍灰塵漫天的工地，像君臨天下的王者，心中泛起無限感慨
。
        此時的我現(xiàn)在滿腦子都是想著掙錢，挖機每個月收入多少，油庫每天有多少進賬。多久后可以還清挖機D款，還完D款多久可以買一臺巨無霸，或者是實現(xiàn)自己給余丹丹的承諾，為她買一間商鋪，再買一套房子……我感覺越想得多，越是頭疼。一抓頭頂，頭發(fā)像蒲公英一樣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。